白阿九

一只并不怎么勤劳的小蜜蜂

【中篇】飞

我们什么都没有了,连树棍子都没有。我想哪一个都够上对岸去杀得几个来回。我们四面八方地站着坐着,以免漏了任何一个可能让他们进入帐篷地方位--事实上他们一直不怀好意地在寻找任何一个可能的缝隙。
迷龙一直在帐篷里鬼叫。啊哟喂啊哟喂地倒像哼曲一样,这弄得我在对峙中有时候就很跑神。迷龙该从心里感激打断他腿的人,没那么做的话,迷龙现在十有八九已经被拷牢在师部,每一根骨头都被打断了一次以上,可是我还是很恨把迷龙打成这样的人,因为我还想叫他带我飞。
他一枪报销的是军部陈大员的侄子,那边已经放出话风。迷龙的一双招子平升一级,一双腿子平升一级,一条命是坐地三级,但他并不反对人轮着番凑个六级,说白了,他希望迷龙能零碎地被折腾死。
除了对峙还是对峙,对峙就是磨洋工,这在南天门上已经有切肤的教训,和名为看守却一心行凶的宪兵们对峙着,我们在帐篷外的地上东倒西歪,一个枕了另外一个。


他们睡着了。


我一直在愣神,我想找点什么事做做,于是我就不由自主的来到迷龙帐篷里。像是做贼了,我蹑手蹑脚的,可对于一个瘸子能做到多好,我不知道会不会吵醒他,但我更想听听他说话,因为我怕在也听不到他说话。我伸手替他顺了顺乱蓬蓬的头发,一只冰冷的手盖了上来。


迷龙沙哑着声音说:“烦啦,你恨我吗。”


真好,我又能听到迷龙说话了,我学着绝情样子“嗯,恨死啦。”


可我对他恨不起来,无论什么时候,就算他捡到一个老婆的时候我也没恨他,因为他总是犯傻,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

我:“手冰死啦。”我拿着迷龙的手,想帮他捂热。迷龙于是就抱着我,“我恨死你啦,总让我不省心。”


迷龙:“可那是我们的家啊。”


这个傻大个,我尖这嗓门朝他嚷嚷:“他妈家没了还会有,你没了,就没了,你就是想气死我好和你老婆亲热,我碍你事啦!!!”


我感觉迷龙在颤抖,转头看见他又哭了,我想把他抱在怀里,可我不会做不到,迷龙老婆就能。迷龙继续颤抖,而且他准备越哭越大声,好吧,我认了。我把迷龙抱在怀里,轻轻抹着他的背,是湿的。我也没能止住他的眼泪,他抽噎的说:“烦啦,我知道,你一直躲我,我也都知道你在想什么,真的,我都知道,团长没我懂你。”


“别说了,别说了迷龙。我不恨你,我从来都不恨你,只要你活着,你娶多少老婆我都不怪你啦。”我真后悔刚刚说的那些话,我进来不是为吵架的,“我知道你喜欢孩子,可是我…所以我不怪你。”


迷龙抽出手用力的抱紧了我,“好啦,烦啦,死啦死啦跟咱什么交情,那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,他肯定会跟他那什么求情的,嗯?”


“迷龙,别说这个了。你都湿完了,会发烧的,我去给你拿衣服”我伸手摸摸迷龙的额头,确实有点发烫,这样会感冒。
迷龙没说话,只是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我的怀里,好吧,我知道了,不走就是了。

我想就这么拥着你一辈子——迷龙。


迷龙:“烦啦,我不能带着你飞啦。”


我悻悻的说:“好啦,这样你能安分点。”


迷龙:“可老子还是想带你飞,飞到世界的尽头,建一个我们的家,只是属于我们的家。”


我:“真好迷龙,有你真好,只要有你我就不会胡思乱想啦。”


迷龙:“烦啦。别松手拉,好不。”


我没回答他,我在不能犯傻了,留给我犯傻的时间不多了,迷龙,我不会松手的。后半夜我是在昏昏沉沉中睡过去的,迷龙的身体从没这么冰过。
我们拥着睡着,拥着醒来,一起面对灿烂的朝阳,东北佬衣服已经被我给捂干了,这一觉我睡的太小心翼翼,因为我知道腿疼起来要命是什么滋味,我轻轻拿开迷龙杵在我身上的手,没想到他睡的会有这么轻,“天亮了,我走了。”


迷龙像是从未有过的清醒,他霍然便把眼睁开了,省略了从沉默到惺忪到清醒的整个过程,他那眼神倒像猛一睁眼,这跟死啦死啦出奇的像。“干啥去啊你,走你个犊子,继续跟我这挺尸。”


我虎视眈眈的盯着迷龙,迷龙虎视眈眈地盯着我,我认输。我只能乖乖躺好,还有惟命是从的把他的臭胳膊放回原位,我真不该多此一举的。我正准备接着继续睡的时候,帐篷外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我很气愤,因为昨晚没睡好,我有起床气是非常气的那种。

我卯足一口气冲外边嚷嚷,声音倒是连阿译还有过之无不及的“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啦啊!!!”


这声音显然引起了迷龙的不满,他也跟着嚷嚷:“他妈欠削的瘪独子!!!”


不过这真对门外的人起不到威胁作用,紧接着帐篷被掀开了,我们倒是没想到来人会有这么大个胆,我往迷龙怀里缩了缩。


那团人肉背着光,根本看不清楚是谁,但他先开口了,“迷龙,快起来,我给你带换洗衣服来了。”


好,这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了,还能有谁呢,迷龙家老婆上官戒慈背。这多多少少令我有些尴尬的,这算是抓奸在床么。


“起你爹尾巴,老子还没睡醒呢,你一婆娘上这干啥来了,回家看着宝儿,老子还没死呢。”


我仍看不清楚迷龙家老婆是什么表情,但我能听得出她的无奈。我又做了个顺水人情,我推搡着迷龙的上半身,没好气的说:“迷龙,别这样,嫂子特地来看你,你就别淘气啦。”


迷龙瞪着他老婆,还不忘使劲拉着我早就千疮百孔的破烂军服。我:“迷龙撒手,小太爷衣服要不被你拽成两半我孟字倒过来写。”


迷龙的手重重的从我衣服上挪开了,我走到迷龙老婆跟前对她说:“嫂子你来吧,费心了,我就不在这打扰了”说完我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这个地方。

我躺在我曾经睡过的床上,这床有正经的腿,更了不起的是它还有用砖垛出的腿,死啦死啦睡着另一张床,他在打呼。我睡不着,我最近总要精疲力竭时才能睡着,我看着趴在床下的狗肉,狗肉看着我,有时它看看自己腿上的绷带,它的伤还没好,以后它多半就是一条跛狗了。狗肉忽然站了起来,转身向了房门。我知道有事情发生了,但是我闭上了眼。


“是不是有消息了?”


死啦死啦愣了一会,然后就爆炸了:“起来!起来!”他大叫着,我不幸在这屋里,就被他吼着,也踢着:“起来!”


我被他踢得从床上滚到了地上,我忙活着寻找我的裤子。我几个月来怕是第一次脱裤子睡觉,就这种下场。
我冲他喊回去:“起来啦!我没睡!”


死啦死啦:“起来!出事了!”


我慌里慌张把腿捅进了裤子里。腿伸不下去,我猛跳了两下,腿总算出去了,我惊恐地瞪着他,我知道他垮了,但没想到是这样一下爆炸似地崩溃。更多的人冲进了屋里,几乎把门板撞脱,然后像我一样,站在那里看着他发傻。死啦死啦还在那里嚎叫,“出事了!出大事了!”他嚎着,把他刚,才躺的整张床板都掀了起来,他抱着那张床板对着墙一下猛撞了上去,我想一定是撞蒙了,他晕头转向地转回头来时倒显得安静了些。


“迷龙死了。”我一脸平静地说,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啜泣。


他开始拆这间房子,屋子里本来就没什么,所以他做的主要工作是把每一件东西捣碎,把四板木板拼成的床板还原成四块,诸如此类。我们怕他弄伤了自己。冲上去想抓住他,立刻被他下死手给揍了回来,他根本是在把我们当鬼子打。
我们最后只好躲避着飞来的零碎,看他在那里破坏和嚎叫。


“都死了,都死了。”我啜泣着。


“我骗他们活人的!我看不见你们!”他吼叫着,整间屋子都被他撞得有些摇动。“人呢?人呢?!”他瞪着我们,一个睁眼瞎子的眼神。一个睁眼瞎子在喊着。


我冲着他吼了回去:“我在呀!”


张立宪:“都在呀!”


忽然换个时候。阿译的细嗓子一定能让我们喷出来,他倒是够抒情地:“你赶我们。我们也不会走的。”


可那个睁眼瞎还在喊着:“人呢?”


我又一回冲了过去,我掐死他算了:“在呀!”


可人这方面不瞎,让了一下,随便找了件家什就把我给打得折了一样。狗肉瘸着,跳着,用牙齿威胁着那些像我一样居心叵测想要趁虚而入地人,它总是无条件地和它第一个认同的人类站在一边。
我后来看着狗肉也快疯了一样,我也快疯了。拳脚在我头上挥舞,平时攒下的那点可怜家当现在都成了凶器,它们的碎片在我们身上头顶飞掠,我用我最后还剩下的一点理智死死抱住狗肉。


“好狗肉…好狗肉…是我…狗肉是我…”我念叨着,狗肉终于渐渐安静下来,而死啦死啦,击退了我们的又一次进击,他站着一堆碎片之中,瞪着这屋子低矮地天顶,倒像在看无尽的天穹。我拉得回狗肉,可没法接近他正在掉进去的那个世界,三千人都死去了,迷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绣花针。
后来他安静了,站在那间残破得几近废墟的屋里,慢慢地整理自己。那屋的门板都被撞掉了,四面漏风,尽管只是一灯如豆,我们也看得清晰。
我没必要去在乎死啦死啦的感受,我看着他发疯,觉得那是他的报应,他不该这样对我们和虞啸卿的。除了迷龙我想我大概没什么去处了,可迷龙在和他老婆腻乎,我不会去打断他们。想了很久,我决定去看看老头。
我不知道我在那趴了多久,趴到我睡着了,梦里黑漆漆的一片,我怎么喊都喊不出声,我想我是被梦靥着了,算了吧,我对自己说,没人会管我的。
我感觉到我支离破碎的身体摇到在不能支离破碎的时候,被一巴掌拍醒了。我没清楚抽我的是谁,我好下意识的蜷缩着。我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,嘿,真好玩,但他说什么?
迷龙很焦急,他不知道烦啦到底是怎么了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摇着喊着孟烦了的名字。迷龙真是拿孟烦了没辙了,他回去拿了盆凉水不带犹豫的泼上去。


“大爷的…”


迷龙:“孟烦了,死犊子,快起来,你被梦着靥啦!”


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迷龙的名字:“迷龙…”


迷龙:“烦啦,你听得见吗,我在,你别怕啊。”


我终于醒过来了,值得高兴的是还有人关心我,我开始像迷龙一样不着调,“你大爷的,您甭喊这么大,小太爷还没七老八十呢。”


迷龙没吭气,他把我抱起来,我没准备接收他的一番好意,我使力的挣扎着,迷龙还是没吭气,我也受不了啦。

“迷龙,你放我下来,小太爷右腿还没残,用不着你同情我”迷龙还是没吭气,于是我使劲的捶他,他还是没理我,我用力的咬着他。我估计他身上已经布满了我的牙齿印。

我一边感叹他的耐力和皮粗糙造,一边不忘问候着他的祖宗十八代。


然后就被迷龙仍下来了。


“哟喂,您可算是放我下来了,刚办完事不累啊。”
迷龙神情复杂的看着我,我受不了这样的眼神,转过身去。


迷龙“烦啦,你到底要怎样,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。”


“哟喂,我有说过要干啥吗,这不是您一厢情愿的么,怎么地了您呐,是想掰我给蒸了,还是掰我给煮了呢”

迷龙:“烦啦,别淘气了,我时间不多了,真的不多了。”


“你时间多不多关小太爷屁事,跟你老婆腻乎去啊,跟我这猫着做什么。”


迷龙:“…….”


我:“看着我干什么,我没你老婆好看,要看看你老婆去。”


迷龙:“……..”


我:“别他妈这样看我,小太爷他妈还没死,用不着你可怜!!!!!!!!”


迷龙钳住了我的手,一双大手将我的身子搂进熟悉的怀里,温暖宽厚。拥得太紧什么也看不见。我狠狠咬了那个人的胸一口,头顶上传来一声痛呼,可是抱着的手去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搂得更紧,只是一只手在他敏感的腰间轻轻地掐了一下,我不自在的扭动了两下。因为我一直和他紧紧地帖在一起,我的衣服也早被湿哒哒的衣服透湿。


我很不安,是非常的烦躁不安。我呵斥迷龙,让他住手,这里是老头的墓。迷龙还是没有说话,而是狠狠吻住了我的唇。嘴都被堵住了,还说个屁。


迷龙,我恨你,好恨你,总是这样对我。


我无力的倒在迷龙怀里,心里很乱。


好了,老头,你在天之灵也都看见了,你说,你说,我到底该拿他怎么办,还是他拿我怎么办,你看着吧,就这么看着,看着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,可我想做一回虞啸卿,老头,你会原谅我的,对吧。


迷龙:“烦啦,别放手了,好吗?”


我:“…”


迷龙:“烦啦?”


我:“…

迷龙:“烦啦,睡着了?”


我:“丫的是没听见啊还是没听见啊?!”


迷龙:“你说话吗?…”


我:“我在心里答应你啦”


迷龙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。“你故意的是吧?”


我:“别碰小太爷鼻子,在刮小太爷没鼻子啦!”


迷龙没说话,只是吻了我的鼻子然后拥紧了我,沉沉睡去。


天亮了,我们相继在人渣中的嘈杂声醒来,死啦死啦用他那难听的破锣嗓子漫山遍野的喊着。


直到我们出现在他眼前,“别喊了,累不累呀,别喊了。”


死啦死啦咬着牙,一脸怒气的看着我们,“还嫌惹得事不够多吗?啊?!躲在这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?”


迷龙倒是又变成满不在乎的样子,他一脸轻松的笑骂道:“这白日青天的,能做啥见不得人的事…”


死啦死啦撇了他一眼,“一天到晚让我不省心,走啦走啦!”他转身踢了迷龙一脚,跑得飞快,“三米之内!”


我和迷龙对视一眼,突然大脑灵光一闪。我瘸着腿追上了他,“你是不是有办法了?!”


死啦死啦猛然停住,他伸出手肘让猝不及防的我摔了一个趔趄,他戏谑的嘲笑着我,迷龙追上来把我扶了起来,“跟我这装什么犊子呢?”说罢他还不忘朝着空气踹了一脚。

我们在林间穿梭,恰逢日出,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影子。我知道的,这样的人,永远不会让人失望。


我们在林子的镜头看见死啦死啦在那等着我们,他被日光普照,全身渡着一层金边,像一个不慎跌落凡间,普渡众生的菩萨。我分不清是我拉着迷龙,还是迷龙拖着我,向他走去。


可他一开口,就破坏了他在我心中难得的光辉形象,“装死会吗?”他贱兮兮的看着我们说。


我嘴角微微上翘着,好了,我现在又承认他是我们团长了,如果刚才站在这里的人是虞啸卿,那我一定会狠狠地朝他啐上两口。


天亮了。


小猴在我身边心猿意马地转悠,我看了看他,我对他倒没有恶感。


小猴便笑了笑,来自那种尽了力,于是也安了心地人。然后他悄声地:“你能不能去跟团长说……是师座带地话。”


我:“还有什么好说。”


小猴:“军里天亮就要来提人,入他们手就惨了……师座说,这样的精英和栋梁不该落在宵小手里,所以……天亮行刑,我们执行……”


我:“是这样的人渣……小偷乞丐,如此而已。


小猴就窘得不行。换件事我都要同情他了:“师座说。他知道团长难做,可以退避三舍去他那里。他在西岸预备好了去处。”


我:“费心啦。不用。”


小猴于是委屈得不行,委屈得有点愤怒:“师座……已经尽力啦,他现在忙得要死,睡都睡在车上,而且……这样做,军部全得罪啦。”


我:“谢谢。”


张立宪把小猴给拽开了。他盯了我一会,然后回避了我的眼神,我知道,他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那一边。死啦死啦向小猴招手,小猴愣一下跑了过去,他一定还想把刚跟我说的话重复一遍的,但还没开口死啦死啦便把他搂了过去,然后顺手把他的佩枪扯了出来。


小猴退了一步,有一种有人要反的惊惶……可是我们反了又能跑到哪里去呢?死啦死啦扬了扬那枝勃朗宁“借来使使。”


死啦死啦他的手扣在枪上,走向了帐篷。我们哄的一下全跟在后边,像要进帐篷去打群架的兵痞。


死啦死啦:“你愿意在里边还是外边?”


迷龙:“啥啥、啥呀?啥里边外边地?”


死啦死啦:“你肯定喜欢外边。”


迷龙:“你妈的外边!”


死啦死啦愣了一会儿,伸手去摸他的头,迷龙狠狠地挥手打开了,好像他不让人摸他头死亡就不会来临一样。


死啦死啦便转向了帐门,“……扶他去外边。”他指了指,“东北向在那边,你要是愿意看着地话。”


迷龙:“老子知道东北向在哪边!”


他撑着自己蹦了起来,我们几个想去搀他,而他冲我们挥着并无杀伤力的王八拳,当他自己都发现没支点的拳头不具杀伤力时,他开始向我们吐口水——真是难以想象这么个鲁汉子会冲另一群男人吐口水,大概是跟他家儿子学的。


阿译哭着:“别闹了,别闹了,迷龙。”


外边的特务营凑得很近,当迷龙蹦出来就散开了。迷龙没理他们。站定了,摇摇晃晃中看了看晨光,然后回头看着跟出来的我们。


迷龙:“你来成吗?”


他对死啦死啦说的,而死啦死啦拍拍腰上地枪:“本来就是我来。”


迷龙:“行。“他又蹦了两下,想给自己找块好地,蹦着,转着圈。


阿译忍不住提醒:“迷龙,那边是东北方。”


枪便猛然响了,我们以为它永远不会响的,于是它把我们脸上忍不住的笑纹也打在我们脸上了。迷龙愣了一下,然后那颗瘫软的脑袋靠在了死啦死啦肩上。死啦死啦揽住了,顺手摸着迷龙的顶瓜皮。鲜红色的血就像泄了堤的洪水一样,触目惊心。我从未有过的触目惊心,我不敢相信,这血竟会来自我们当做最热爱生活的那个家伙。我甚至开始绷不住,有些想哭。炮灰们脸上带着笑纹,看着死啦死啦为迷龙清理,他接了小猴递过来的钥匙,为迷龙开启掉身上地镣铐,迷龙肯定是死了也不愿意带着那些东西的。


我一把推开死啦死啦,替迷龙仔细地扣着他的风纪领。特务营的人开始挖坑,炮灰们觉得这样干杵着也不太像样,于是不约而同的上去踢了他们的屁股,替迷龙挖着坑。直到我看见死啦死啦往迷龙身上偷偷塞了点什么,我的心里才松了口气。

炮灰们用草席裹住了迷龙的尸体。


“去了那边,就安分守己一点呢。”丧门星用一块大石头压住了迷龙,嘴里在念叨着什么。


特务营的人走上前来:“埋都让你们埋了,别整些幺蛾子!好端端的,放块石头做什么?!”


阿译:“军爷,人死都死了,这是镇魂用的呢,请军爷高抬贵手,高抬贵手。”


或许是阿译凄楚的哭相让特务营的人良心发现

心生愧疚,他们不在说话,默默的看着我们做完了这一切。


看来,死啦死啦这辈子都不会领虞啸卿的情了。


大家回去的路上都很在沉默,只有死啦死啦看出了我的不对劲,“三米之内!”


“您这团长都成一光杆团长了,就别老三米之内,三米之内的了,傻不傻啊,歇会吧!”


炮灰们苦涩的笑着,我们回到了营地。随着天色越来越黑,我的心在打鼓,死啦死啦从一开始,压根没告诉我他的计划。直到只能听到虫鸣的声音。我在迷迷糊糊中,被一脚踹到了地上。我们悄声从窗户翻出去,绕过了看守我们的士兵,直到他们看不见我们的地方。死啦死啦开始带着我一路狂奔,我们像是事先说好的一般,谁都没开口,只剩在这黑夜无尽的狂奔。


我一脚踢飞了中午不知道是谁插在坟头上的香,然后开始拿着铁锹疯狂的掀开那些潮湿的土。直到被死啦死啦踢了一脚,“够了!你想一铲子送他归西吗?”


去他的虞啸卿,去他川军团。我把手里的铁锹丢向了悬崖。开始用手刨土,直到看见破草席。死啦死啦推开我,把草席拖了出来。迷龙的脸上挂了一个连着便携式氧气瓶的面罩,我转身看了一眼泥坑,看来死啦死啦准备的挺充足。


“迷龙!迷龙!”


没醒。


“迷龙!”我拉扯着他的衣服,拼命的摇晃着他的身体。


“日本人打过黑龙江了!!!”死啦死啦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他的耳边大声地喊着。


我泄气的坐在地上,看着死啦死啦。于是我们打算找点事情做做,我们往草席里放了一堆看起来和迷龙体型一样多的石头,把土重新填了回去。然后我们开始看着迷龙的尸体发愣。直到我听到一声猛烈的咳嗽,迷龙迷茫的坐在泥土里,看着我们。我惊喜的蹦了起来,迷龙喘着大气,“妈的,也不知道给老子多整几瓶,放那么大块石头想压死老子?”


迷龙把手里抱着的石头扔了出去。死啦死啦到突然沉默了,他静静地看着迷龙,“活过来就滚,以后少给老子惹事,别提我的名字,我嫌你丢人。”


死啦死啦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,头也不回的往前走,迷龙拉扯着我的衣角,“团长…”


他没回头。或许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,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猜不到呢。


死啦死啦:“滚滚滚。”


我朝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。


死啦死啦:“留下来的人,都是不让我操心的,走吧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


他忽然转过来看着我,“希望我们在那里还能遇见。”


我听懂了这句话,一定还能遇见的,一定会的。


迷龙:“走啦团长。”


连迷龙都看出了他的落魄,在我们不知该继续说什么的时候,我们消失在黑暗里,直到看不见死啦死啦的背影。


别了,我的团长,别了我的弟兄,别了南天门,我要去寻找光明了。


迷龙:“去哪?”


我看了看明晃晃的月亮,“去新中国,去有希望的地方。”


我:“红色也挺好看的,你说是吧?”


迷龙:“谁说不是呢?”


我:“离这个鬼地方远点。”


迷龙:“离这个鬼地方远点!”


我不知道死啦死啦在原地站了多久,也不知道原来在我们救人的时候,就有一个影子躲在阴影下一直看着我们。


“如果我不来,你是不是就一直打算瞒着我。”


死啦死啦脸上再也不会出现只有对虞啸卿阿谀奉承的模样了,他脸上没有表情,只是眼里充满了苦涩。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选择闭嘴。


“如果我不来,你是不是一直打算瞒着我?!”虞啸卿步步紧逼。


“禀告师座,没有。我们团的孟瘸子当了逃兵…”死啦死啦立正,敬了个礼,“是我放走的。我准备天亮去师部请罪,请师座卸掉我这个团长!”


虞啸卿:“这不是一回事!我说的不是这个!”


死啦死啦:“那是哪个呀?师座,这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?我不配当一个团长!师座!”


死啦死啦又挨了一个耳光,虞啸卿总是这样,在他气急没理的时候,他能想到的只是让人屈服,可死啦死啦选择不在屈服。

他从一开始,就发现了虞啸卿,可他装作没看见,因为像虞啸卿这样的人,很可能一冲动就杀会了我们,在杀了我们团长。


死啦死啦对虞啸卿的亲近避恐不及。


虞啸卿:“如果我跟你说对不起呢?”


死啦死啦终于笑了,笑得很难看,支离破碎,他本来破碎的心已经缝补好,现在虞啸卿的出现又人他破碎了一次。


死啦死啦:“对不起,时候不早了,我该去休息了。明天一早还得去师部呢。”


虞啸卿:“你不许去。”


死啦死啦:“好。”


死啦死啦不再说什么,他拖着他疲惫的躯体,离开了那个他曾经托付过生命的人。虞啸卿这次没有追上去,谁也不知道,他在那里站了多久。


后来,我和迷龙在部队里听见死啦死啦自杀了的消息。我们发了很久的呆,久到就想一个世界那么久,他活着的时候吵得让人不安宁,死了也搅得活人不得安宁。


我:“真是一个妖孽。”

迷龙:“瘪犊子玩意。


他和兽医一样,是伤心死的。


我们一直撑到黑夜,然后我和迷龙偷着哭了很久,直到被我们现在的团长发现。他骂骂咧咧的说我们不该擅离职守,可一转眼,又给我们塞了几瓶酒,然后和政委我们一起喝得大醉酩酊。恍惚间,我看到了死啦死啦贱兮兮的笑脸,还有我的炮灰兄弟们。


我想,我们再也见不到了,我的团长。




           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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